《秋晚思梁益旧游·[宋]陆游》原文与赏析
[宋]陆游
忆昔西行万里余,长亭夜夜梦归吴。
而今历尽风波恶,飞栈连云是坦途。
这是陆游晚年在越州山阴(今浙江绍兴)故乡的忆旧之作。梁益即梁州、益州,今川陕一带。中年时,力主抗金的陆游在这里曾有过一段辉煌的从军史。他先受川陕宣抚使王炎邀请襄理军务,后至范成大帅府任参议官,前后达九年时间。“忆昔西行万里余”,指的就是这段经历。这是诗人心胸最为开阔,诗作叠出精品的时期,晚年他常在诗词中吟咏回味它,如“当年万里觅封侯,匹马戍梁州。”(《诉衷情》)“长亭夜夜梦归吴”则写当年边陲思乡之苦。陆游是因主战被黜,闲居五年。多次上书,才谋得夔州通判的小职,怀着惆怅踏上西行旅途的。当时他前程未卜,吉凶难明,故而离乡日远,思乡日切,万里途中,夜夜思归。他于淳熙五年(1178)春离蜀东归后,因开仓赈灾和吟唱复国,先后两次以“擅权”和“嘲咏风月”的罪名免官,乡居二十多年,无时不忘洗雪国耻,在八十六岁时抱憾而终。“风波恶”就是指他的坎坷仕途,凶险人生。“历尽”二字中,浓缩进多少国恨家仇,艰难酸辛!与之相比,则当年入川陕时通过的崎岖险路真好比通衢大道了。“栈”,即栈道,又名阁道,系在峭岩陡壁上凿孔架桥,连阁而成的路。“飞栈连云”正突出了它高峻漫长的特点,当年“飞栈连云”的尽头,是戎马倥偬,挥斥方遒,豪气干云霄的军旅生涯,是陆游一生最闪光的日月,故曰“是坦途”,而今虽定居在山阴镜湖边的“风月轩”,再无万里跋涉之苦,亦无须夜夜梦归,但“胡未灭,鬓先秋,泪空流。此生谁料,心在天山,身老沧州”(《诉衷情》,此处沧州指隐士的滨水居地)。壮志未酬,终老于乡,这样的结局,是陆游万难接受的严酷现实,内心苦痛之深,难以名状!“秋晚”似有多重含义,一指时令,二指国运,三指年龄。诗以《秋晚思梁益归游》为题,颇耐咀嚼。晚年忆旧,多含悲怆伤感之音,此诗亦不例外。但陆游的秋思,是“遥想遗民垂泪处,大梁城阙又秋砧”(《秋思》),“遗民泪尽胡尘里,南望王师又一年”(《秋夜将晓,出篱门迎凉有感》),是“尔来从军无汉宾,南山晓雪玉嶙峋” (《金错刀行》),“一身报国有万死,双鬓向人无再春”(《夜泊水村》)。这就使其诗作脱尽个人恩怨,闪耀着爱国主义的夺目光辉,也展现了陆游与众不同的人生观。
诗从“忆昔”开始,到“坦途”作结,其实概括了自己一生的人生旅途,浸透着深邃的人生感悟,悲凉凝重,尽在不言中。“坦途”也者,其实是愤激之辞,人生只有风波险阻,飞栈连云,何曾有什么平坦大道可走?人生数十载,受各种条件制约,总不能尽如人意,时过则境迁,往昔苦难追。对垂暮之人来说,这种体验尤其深刻,陆游的悲剧就在于,在南宋投降卖国“和戎诏下”的大气候中,在“将军不战空临边,朱门沉沉按歌舞,厩马肥死弓断弦”的严酷现实里,他空有满腔报国志,却不得不侧身于田园,弥留之际还不忘让儿孙在“王师北定中原日”时,“家祭毋忘告乃翁”!
成功地运用对比和反衬的手法,是这首诗艺术上的主要特点。“忆昔”与“而今”这组反比,昔日西行途中梦归吴,而今归吴之人慕西行,反差极为强烈;风波恶阻与飞栈连云这组对比,一为实指,一为虚写,而以“是坦途”反衬,就突出了无形的风波恶阻远比有形的飞栈连云更为凶险,透露出苍凉滞重的人生感叹,产生了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。